小暑二候·蟋蟀居壁 徐冬冬 绘
蟋蟀,这个宇宙间的小小生命看似微不足道,却有着极为灵敏的知觉。
《诗经·七月》中描述蟋蟀说,“七月在野,八月在宇,九月在户”。诗中所谓八月是夏历的六月,即小暑时节,此时由于炎热,蟋蟀离开了田野,到庭院的墙角下以避暑热。
鸣叫着,歌唱着,躲避着热浪的小小蟋蟀和我们人类一样,看到了四季里最美的浓荫,最美的晚霞。
在炎热之气最为浓烈的时节,上天给了我们最为浓密的绿荫。
暑热深入,湿气蒸腾,炎光折地,热不可耐,在热与湿的猛烈作用下,密林呈现出前所未有厚重、饱满的绿意,树叶颜色变深了,墨绿,灰绿,像孕妇脸上的孕斑。树枝低垂着,坠着快要成熟的果实,重重的样子,像怀胎已近十月的孕妇,坐在那里捧着肚子喘着气,走不动路了,沉浸在生命孕育丰硕期的说不出话的喜悦里。
这时候的夏之叶、夏之绿,就是生命孕育即将成熟的象征。要经过极致的灼烤,生命才会走向最为壮丽的成熟,这是生命的不易,也是生命的可贵。
在夜晚最为短暂的时节,上天给了我们最为绚丽的晚霞。
湿气上升,溽露飞甘,舒云结庆,这是暑天的明朗。当溽气凝为云山,呼风唤雨,这是暑天的激烈。待雨弹光鞭过后,红霞满天,落日熔金,暮云合璧,一年之中最为美丽的黄昏和晚霞就这样到来了!
黄昏是昼与夜的过渡。三毛说,黄昏是一天中最美丽的时刻。而我觉得,季夏的黄昏,是一年中最美丽的黄昏;季夏的晚霞,是一年中最美丽的晚霞。
红日尚在天边,黑夜还未完全降临,白天肆虐的暑热已收敛许多,燥热的盛夏在黄昏之时逐渐平静下来。余晖晕染了云彩,深深浅浅,形成了最迷人的渐变色。不同于朝霞的喷薄之势,不同于正午不敢直视的耀眼阳光,此时的霞光,美得灿烂又温柔,一丝丝、一抹抹、一块块,像被打翻的颜料般随意点染、泼洒,无穷无尽的变化,画成了千姿百态的迷人霞景。
此时的天空,就是一幅幅绝妙的抽象绘画!天空始终在永不倦怠地挥洒光与影,组合出一幕幕迷人的景象,诉说着谜一样的语言,吸引着人们去驻足,去仰望,去感受其间所蕴含的美妙与奥妙。
面对暑热阵阵,有人以为苦,有人以为喜。
南宋陆游受不了一动就出汗、被“桑拿”、被“汗蒸”的感觉,写下了《苦热》诗:“万瓦鳞鳞若火龙,日车不动汗珠融。无因羽翮氛埃外,坐觉蒸炊釜甑中。”
金代的庞铸上了一个层次,作《喜夏》一首:“小暑不足畏,深居如退藏。青奴初荐枕,黄妳亦升堂。鸟语竹阴密,雨声荷叶香。晚凉无一事,步屟到西厢。”他意识到,“烦夏莫如赏夏”,用上消暑的器具“青奴”,白日里处理公务,听竹林鸟鸣,雨打荷叶,待傍晚凉爽,闲暇无事,便穿上木屐到西厢去也。暑中得乐,好不潇洒!
二者一苦一喜,其诗所绘却都是“具象画”。宋代才子苏舜钦的《夏意》,就是“意象画”的诗境了。“别院深深夏簟清,石榴开遍透帘明。树阴满地日卓午,梦觉流莺时一声。”七月盛夏,诗人闲居于幽深的别院,枕着诗书卧在凉席上纳凉消暑,树荫流泻满地。庭院凉风,来自时光深处。石榴花红,是因为被女子的胭脂染过。草木氲染的夏日深院景致里,一派幽凉的美景让人心旷神怡,俗虑全消。
春来踏青赏花,入夏柳下纳凉,秋日读书听雨,冬天围炉煮茶。在寻常、平淡的生活中,心境像流水一样闲适自在,像云彩那般悠然自得。这种仙人一般的超然和物我两忘之境,是中国传统文化包括意象绘画的特点和精髓所在。对此,从传统意象绘画走来的画家徐冬冬是深有体会并得其三昧的。
画作《小暑·二候蟋蟀居壁》,有天地阴阳之气的变化,有最美的绿荫和晚霞,有传统意象绘画的闲雅之境,有西方印象绘画对自然光与色的捕捉,更有生命的浓烈、横绝,以及灵魂跳动的深邃、绚烂。
暑热有良辰,吾心吟锦时。寻一处浓荫,坐望阳气蒸腾,霞光满天,静听生命的鸣唱。